一开始，远处濮州方向的天际线上只是冒出几个黑点。
城头的哨兵没在意，可不消半个时辰，黑点变成了黑压压一片，跟大军压境似的，由不得他不鸣锣。
可李存上来一看，乌泱泱的黑点根本不是行军阵线，于是叫士兵们稍安勿躁。
等他们走近了才看清，这是一群流民，个个瘦骨嶙峋，破烂衣裳跟搭在一副骨架上一般，人群铺出去大概几里地，队伍乱糟糟地争先恐后往鹿鸣城挤过来。
他们在逃命。
李存冲哨兵示意，冲城下大喊了一声：“城下何人！”
为首的一个老头被两个汉子架着，白花花的头发、胡须，跟冬天里铺了雪的枯草似的乱糟糟一捧，扯着漏风的嗓子嘶嚎道：“不要放箭，不要放箭！我等是卫南百姓！”
居然是滑州卫南县的居民！
“来鹿鸣城何事？！”
“还求军爷快快放开城门，背后流寇追杀来了！”
这时王凌也捅了捅李存，往远处一指，是一伙骑兵，跨在马上耀武扬威地挽着刀花，太阳打过去好不刺眼。
百姓口中的这些“流寇”，像是赶羊一样，在流民背后从几个方向打着唿哨纵马驰骋，后面还有大批的步卒，少说也得有一二百个，各个拎着棍棒刀枪一样的凶神恶煞。
流民队伍里，跑得最慢的妇孺老幼，要么被战马撞飞出去，要么被他们追上来砰的一棍唰的一刀结果。
队伍后面越发惊恐混乱，很快人就密密麻麻压在城墙下了。
“殿下，不对。”
不用王凌说，李存自己也看出不对了，这伙流寇进退有据，明显经过专业训练。
“开门。”李存看着远方说道。
“可一旦开门，这些流寇跟着进来呢。”
李存眼里露出一丝狠：“叫弓手上弦，他们近了一律射杀。”
王凌不再辩解，他知道李存后半句没说：流民和流寇挨得这么近，到时候放箭少不了会有误伤，但顾不得了，于是传令下去开城门。
鹿鸣城沉重的要塞城门被缓缓升起，白马津也停了船，津史带着府衙的人赶来维持秩序，暂时把人安顿在军营空房里。
那些晋军和忠武卫的老兵们，各个拉开手里的角弓，面无表情地盯着流寇，可那些刚训练了几个月的团结兵们，就明显紧张到不行，甚至有人手抖得弓弦都吱吱呀呀地乱响。
这些李存看在眼里，这些新兵，不管罗大成练兵都有心得，只要没在战场上见过血，始终是跟老兵有巨大的差距。
不过，奇怪的是，那些流寇并没有更进一步，远远地看着流民乱糟糟进了城后，在城外举着刀枪呼号了一阵，又往卫南县去了。
李存赶紧下了城楼问那老头，到底怎么回事。
原来，这些还不光是卫南百姓，还有大量郓州居民。
梁王朱尽忠，讨伐兖州、郓州的天平军节度使朱宣、泰宁军节度使朱谨两兄弟。
去年朱家兄弟就扛不住了跟晋军求过援，可惜这对烂泥死活扶不上墙，白白牺牲了三千晋军也没救出一条活路来。
上个月朱尽忠亲帅大军，从郓州一路杀到鱼山，朱宣派出手中最后的机动兵力伏击，两军大战之后，梁王大胜，在鱼山下收拢了敌军尸体，把好好一座鱼山堆成了尸山，恶臭在郓州、兖州久久挥之不去。
至此，郓州和兖州就成了两座死城，被梁王重重围住，城破只是个时间问题了。
大战两年，百姓流离失所，尤其是上个月，同样有损失的梁军杀红了眼，梁王许诺他们劫掠报复，兖州的百姓大多往东北方向的青州跑了，郓州的百姓没活路，只能跑到濮州来。
没想到濮州这边不知道哪里冒出一伙流寇，撵着他们继续往西来到滑州，昨天到了卫南县，甚至一举攻破了没有守备的县城，砍了县令囚了大小官吏，居然还能分兵，一路在县里烧杀抢掠，一路继续驱赶流民往鹿鸣城。
“怪不得卫南无人来报。梁王歹毒啊。”王凌说道：“这伙流寇进退有序，目的极强，行动迅速，甚至都没给卫南县报信的机会，听着可不是一般流寇。”
李存点点头：“估计是知道了咱们在滑州的动静，放了一支兵马打着‘流寇’的名义，故意驱赶大批流民来折腾咱们的钱粮，显然是不给咱们休养生息的时间。”
“兖州、郓州一破，接下来可就是……”王凌没敢说下去，滑州的府兵都被梁王抽调去了兖郓战场，不过即便兖郓没有战事，估计梁王也不会留这个折冲府给李存。
李存眼下手里就只有不到两百人的团结兵，跟梁军硬碰硬，那跟拿着豆腐去撞刀子没区别了。
“修书太原，问问父王那边有什么动静没。”
“明白。可这些流民怎么处理？”
李存狂挠了一阵脑袋：“暂时安顿在鹿鸣城，明天把他们拣选一番。城西的荒地可以开垦，李归真的工地需要用人，另外，团结兵可以再扩招一番。”
“殿下，钱粮呢？”
“走，去找张显良。”
滑州城张别驾府上，张显良正在用膳。
莲子羹、胡椒鸡、栗子炖牛肉、豆腐、鱼、炸春卷、热馒头、米饭、两道汤、外加填了蜜的馅饼。
这排场，放在哪都够瞧的了，何况是眼下急缺钱粮的的滑州，连李存都不舍得胡吃海喝，可张显良他就是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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