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天后，李确和商队一起走了。
临走前一晚，他潜入州衙跟李存告别，兄弟二人多少年没见，再见总是匆匆忙忙。
好在两人都不是婆婆妈妈的人，李确来了不用说话，李存心里就能感到温热。
“阿兄，父王嘱托了，此番天衣无缝，可如果频频派遣商队，迟早会被人发现端倪。父王说了，要是再送钱粮兵械，不仅得等几个月，而且还得如这般一点点送。”
“为兄明白，滑州成为一块铁板之前，河东很难再有援助。”
“父王就是这个意思，派遣精锐军士，帮阿兄搭个架子，这架子上的血肉怎么填充，还得阿兄自己打算。”
李存冲李确开玩笑：“臭小子，还用你说。”
“呀！”李确装得轻松：“这是我没看明白，父王专程提点我的，还跟我说不用跟阿兄说，阿兄一点就通了。果然，还是我阿兄厉害！”
“屁，这哪是我厉害，父王远在千里都猜得到，明明是父王厉害。”李存拍拍这个天真的阿弟。
李确也收了玩笑：“阿兄保重，太原再会！”
“保重。太……”李存苦笑一声，这个阿弟啊，还真是天真烂漫什么都不知道，本来想假意安慰他一下，也说声“太原再会”，可或许是这几个字在心里压了太久，字到嘴边，李存发现自己哪怕是想撒个谎也完完全全说不出来，“太”字刚说出来，就把后一个字咽了下去，只说了声“再会。”
李确多机灵的人，看阿兄脸上不自在，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也知道自己不该多问了，于是冲过来把李存咣当一抱，也不等李存反应，倏地抽身走了。
李存看着阿弟的身影，低头叹了口气，也罢，说不出便说不出吧，他的思绪重新回到了父王的那两车铜钱上，别看才仅仅三百贯，还不到李存年俸的一半，可就是这些钱，足够李存折腾一番了。
因为这三百贯，他早都算过了。
哪怕是高价进货，在滑州只买五十匹方纹绫，可到了高昌，那可就能卖出一千五百贯钱！足足五倍，再从高昌进了香料之类的拉到长安卖掉，又是五倍，即便扣掉他要暗中买的龟兹镔铁、乌兹精钢，也得不少钱吧？
李存兴奋地一宿没睡，看着东边的朝阳，只感觉一种“天下，我李存来了”的豪情万丈。
他不敢去送李确的商队，拉上王凌就往明福寺的巷口跑。
进了巷子，石大正好要开院门，在院中洒扫的石大嫂也瞧见了，端着水瓢一边往地上洒水一边脸上堆笑：“殿下来了，用过早膳么，家里有几杯粗茶，不嫌弃的话进来一起吃吧。”
李存乐呵呵推门刚要进来，石大嫂转过头来跟石大絮叨上了：“还有一个月就要交夏税了，哎呀，看这蚕房里乱的，这破落模样真让殿下笑话了，我去拾掇拾掇，叫小蛮来招待殿下。”说着就往蚕房走，边走边嚷嚷：“小蛮！小蛮！”
还没等石小蛮出来，蚕房里的缫车就嘎吱吱嘎吱吱的响了起来。
李存又不是傻子，自然听明白了石大嫂意思：我们家小门小户的，自己家交差的事儿还没着落呢，殿下您要是再提赊账的事，还是免开尊口吧。
话都到这份上了，李存哪还有脸在人家家里蹭白食。
一把拉住正要去忙活的石小蛮：“小蛮，不用了，我有事跟石大哥说。”
石大愣了一下，找我？
李存伸出三条手指。
这是？
李存不再卖关子：“石大哥，你们家那半匹方文绫，我买了，现钱，三贯。”
那半匹绫，正常年月的市价不过也就两贯又五百钱，李存这实打实是出奇的高价了。
说来也是奇迹，李存这边说完，蚕房那边石大嫂就在围裙上擦着手出来了：“三贯？殿下可是当真？”
“当真，当然当真。但还有一事相求。”
石大嫂刚要冷脸，李存赶紧解释：“这事不要四处声张，就由石大哥石大嫂，以小蛮替长安商人收货的名义，跟街坊四邻依此价，同样用现钱再买五十匹，暂时就存放在石家。一匹的酬劳和存放费，李存另外再付十文。”
石大嫂这脸，先冷后热，再冷再热，这次可真是实打实的全是遮不住的笑。她心里算盘打得哗啦哗啦响——
像去年那般行情差，这半匹绫恐怕只能卖两贯三四百文，现在好了，除了三贯现钱，还多了五百文寄存费，里外里至少多赚了一贯钱。
她算的是将来，家里因为桑叶不够、更没多余的钱买蚕种，其实一年下来劳力是有空闲的，现在多这一贯钱，明年用来多买蚕种，多买桑叶，能多赚的可就不止一贯了，到时候家里小子也能帮上忙了，今年翻一番，明年滚一滚，这么算下来……
石大嫂算盘打到了十年后，十年后怕不是就能脱了贡籍，再买点田亩，儿子成亲、盖房、生子、买田……
人就是越算越开心，石大嫂一下没忍住就把心里这点小九九说了出来。
李存真心实意替她开心，可越是看着石家人脸上的笑，心里越不是滋味——
一贯。
大齐的百姓想翻身，至少能让他们有翻身的想法和冲劲，差什么？
不多，就这一贯本钱而已。
区区一贯钱，就能让石大嫂笑嘻嘻地算到十年后去了。
可见她有多缺这一千枚铜钱，也足可见，天下百姓是有多积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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