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军驰骋北地几十年，只有晋军揍别人的时候，就没有过坐着等人打上门的经历。
不过，晾他韩振王兴再有十个胆子，也不敢主动找上门。
因为晋军一旦报复起来，那，不死不休。
当年李存的亲叔叔李飞豹，被昭义节度使偷袭战死沙场，勃然大怒的李飞翼统帅晋军杀进潞州报复，差点没把昭义军屠得寸草不生，要不是圣人出面调停，同意让李飞翼的部将为昭义军节度使，加上当时李飞翼还没封王势力远没有现在这么大，昭义军应该早就除名了。
现在？
以现在晋王的权势，万一李家损失个什么人，别说是人家晋王亲生的大儿子世子李存了，就是损失个义子，看晋王不平了他陇右和邠宁两节度才怪。
说归这么说，但这纸调停令来得还是让人憋屈。
晋军本来就上下都憋着一口气，多少人等着搏杀功名呢，可现在圣人旨意下来，按兵不动：是龙你得盘着，是虎你得趴着，换了谁谁不憋屈？
但圣人背后的意思，两父子都明白——
圣人是害怕。
极端的害怕。
他怕的是，晋王真的哪天势力滔天，万一再杀到长安来，他李华拿什么去挡？
所以他养着这韩振王兴这两个小人，甚至不光他俩，圣人养了一大堆人的目的，就是为了牵扯河东，一旦等这些节度使们同样因害怕晋王而团聚起来，晋王再落下个什么口实，不对，不用落下，圣人一定会找个借口，让这帮人里最大的那个领头挥师伐晋。
至于李飞翼为什么不飞书战术意图，两父子默契地都没提。更默契的是，两人都知道，李飞翼还得回去接着给人家当人质。
李存长叹一口气，出帐回西市。一出门正好看见帐门外一片黑中守着的李烈。
这招呼，打还是不打？
满腹的委屈在胸腔里上下翻涌，像一条毒蛇似的游走在五脏六腑，钻到肠子处，肠子就胀痛，钻到心上，心尖就绞痛，偏偏这蛇专挑着内脏最尖尖的地方钻，把李存钻得死活就是指不明到底是哪里不舒服的难受，但有一点，他很清楚的感受到了——
一时间，李存感觉自己是个外人。
全天下最外人的那个外人。
长安城里，外家人防着他。
晋王府里，自家人也防着他。
仿佛自己就是天地的一枚弃子，来也不是，去也不是。
想家，想家有什么用，家是你李存想回就能回么？
还是李烈先上来，他早前看李确醉得那熊样，大概也知道了几分，肯定是这孩子说秃噜嘴了，故意把自己弄醉掩过去，于是也不再装模作样，脸上坦荡地率先打招呼，上来一拍李存：“阿弟，委屈了。”
李存惨然一笑，是，委屈，委屈极了，但话到嘴边又成了：“长兄哪里的话，你我兄弟为的都是父王和河东。一家人不说两家话。”
李烈没应声，他知道李存话虽然是这么说，但这梁子定是结下了。
看李存走后，李烈叹了口气：
李存啊，再也不是当年在太原缠着自己要学摔跤的那个阿弟了。
一夜无事，只有天上那一轮该死的月亮知道李家静悄悄地发生了什么变故。
第二天一觉醒来，敌营有变。
韩振归拢的陇右残卒们，就在营里悬了素旗，太阳出来翻过了长安西城墙，一片日光打过去，一整座塬上密密麻麻的白旗耀得人眼都睁不开。
城头上的人都看见了，于是，古老的长安城松了口气，像是渭河岸边年迈的漕工拉完了漕船歇脚那般，浑身的关节卸了力。可漕工原以为这是最轻松的时候，殊不知，那些不堪重负关节已经紧绷到变得僵硬，骤然间释力，反倒还不如别卸纤绳——
因为这身形一垮的模样，所有人都看出来了，年迈的漕工不行了。
此时叛军的营门，被几个不着甲的兵卒缓缓打开，一大群人簇拥在营门前，闪开一条窄窄的人缝，随后同样不着甲，穿着一身白衣的骑士擎着白旗，低垂着头慢慢走出营门，他怀中牢牢抱着一个金漆的木匣，迎着阳光向城下而来。
等他一步一步走得近了，所有人才看清：
马上骑士，居然是陇西郡王，陇右节度使韩振！
韩振低着头，马也低着头，马蹄缓之又缓，哒哒，哒哒，扣着昨夜被飞鸦军铁骑来回冲撞砸得夯实的土塬上，那一声声连不成线的蹄声，听着都叫人丧气。
这是？
飞鸦军不敢怠慢，枪戟森然地架在匆匆搭建的木栅栏上，三步一劲弓，五步一强弩，几千支箭描在韩振身形上打转。
只要中军大帐那旗帜一动，这几千条箭不把韩振攒成个刺猬才怪呢。
看韩振这无心反抗，一心求死的架势，应该是要投降。
李飞翼要出营去看，被李烈带着飞鸦亲兵团团包住，他吃不准韩振到底要干嘛，尤其是担心被死死抱在怀里的那枚木匣，那木匣想必是极其重要，李烈看清了，韩振的右手死死抠在木匣上，用力之大，五根指尖都抠得白的发青。
“父王，逆贼怕是有诈。”
李飞翼摇了摇头，似乎明白了什么，周围所有人都没听到他极轻极快地叹了口气，只听到他语气低沉地说了声：“不会。”
李烈还是不放心，冲李确使个眼色，让他带人护住父王，李确心领神会刚要动，没想到李飞翼先他一步，流星般大踏步直接跨上了马，鞭子一甩，飞一般地在营中砸出一溜烟尘往营门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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