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寨中此时是什么季节，或许这幻梦般的世界本就四季如春，张星环顾四周，看天色已是夜晚，但不少正当龄少女都露着手臂，不惧风寒。
之前见过的寨子里的人似乎都来了，大几百人围成里三层外三层的大圆，正中央被前排的人影遮挡，看不太清楚，但听声音是一群人在舞蹈，还有类似笛子的乐器吹出婉转悠扬的小调。
“蓬。”
橘亮的火焰冲天而起，不是魔法，是一个裸着上身戴着厚重面具的男人从口里喷出的。
他大饮一口烈酒，手中的炬火持在眼前，肺里的空气带着成了液滴的酒液从火把中穿过，在高处聚成一个火团。
“彩！彩！彩！”
张星刚清醒过来的意识被欢呼声一激，一时又有些晕眩，他的寄体也在欢呼，手掌拍得通红，偷瞄几眼身旁同样在喝彩的姑娘。
“朱玲已经死了，难道这个叫阿罗的少女只是单纯和她长得相像？
“这些人是在庆祝吧，他们似乎没有受到邪异影响。
我这样的状态要持续多久，难道我的本体已经死了，我现在就是穿越了时空的幽灵？“
无穷无尽的疑惑在张星的脑海翻腾着，他对这发生的一切毫无头绪，如果这一切都只是一场幻梦，那他如何才能醒来。
人与人的悲欢是不互通的，在张星苦恼烦闷时，这场篝火晚会的气氛走向了高潮。
之前婉转悠扬的笛声一时停滞，接着急促有力的鼓点于从角落向最中间汇聚，一队队腰间缠着腰鼓的汉子用拳敲击鼓面，双脚踩着欢快的节奏，迈着近似舞蹈的步伐在中央的空地上结成一个方阵。
吐火的艺人给这些衣着鲜亮的男人们让开了空间，他们站在四个边角，又是一口烈酒饮下，本来四方的脸鼓得像是青蛙，炬火被他们紧抓在手上，像是绷在弓弦上的利箭。
敲鼓的方阵从中间分开，而后又在后面连结起来，一个胸膛绣满鲜花的男人在这十数个身姿挺拔的小伙簇拥中大步走出，他身上没别着腰鼓，但手里拿着一根长棍样的物事，终归是晚上，看不太清。
”火来！“
他手中长棍舞动，健硕的肩胛肌肉鼓起，一时间四条火龙从场地四角翻滚而出，烈火熊熊如恶龙嘶鸣。
满身鲜花的男人站在火焰正中，却未退半步，手中长棍上下翻飞，四条火龙紧随其后，争相逐棍，一时间四龙争珠，黑夜被火焰烧破恍如白昼。
”阿风！阿风！阿风！“
一时间所有人起立高呼一个名字，毋庸置疑，这是那个被四条火龙簇拥着的男人的名字。
他的手臂和胸膛绣满鲜花，他的名字叫阿风。
张星看着被火光照亮的空地，他们不在别处，正在那庙宇中。
人群中央，那驾驭四条火龙的男子身后就是那棵古枫，只是夜晚的火光映照下，它不再是白天灿烂的金色，而是一种赤红，类似动脉中涌出的鲜血。
张星下意识想想挪开视线，但一切如常，枫树还是在那里，树皮也还是树皮没有长出眼睛。
”阿罗，我以后也要像风哥那样威风，成为寨子里一等一的男人！“
傩送目光闪烁着，里面不仅映着耀目的火焰还有一棵年轻人正燃烧着的雄心。
“嗯，你一定可以的。”
那叫阿罗的女子转过头来，两人对视良久，不用说话已是心意相通。
张星不打算关注这一对古人间的爱情故事，他此刻只觉得不安。
阿风驾驭火龙的表演很快走到了尾声，一个头戴着古怪木冠的老者缓步走到中央，喧哗一时停止，从傩送和阿罗的窃窃私语中张星得知这个老者就是寨子的祭司，也是首领。
几名穿着鲜艳长裙的姑娘从场边走上来，他们头上戴着繁重的银饰，银光在脖颈间同样闪耀。
这装扮以张星现代人的眼睛去看只觉得华而不实，但一旁阿罗的眼中却满是期冀，如果说这个寨子的少年都想成为领舞驭龙的阿风，那这些穿长裙戴银饰的姑娘就是少女们追逐的对象。
这几个打扮隆重的姑娘在祭司身后两步的位置站定，站在最左的姑娘手臂轻轻舒展，悦耳的歌声如清泉涌出，在场间流转，她们在唱一首古谣，那首张星已经听了数十遍的枫木生人歌。
这首歌不仅是张星这个外人耳熟能详，全场的寨民跟着那几位少女轻声低唱，声音汇聚起来，慢慢吞没了个人的音色与声调，全场的节奏逐渐统一，这首古老的神话史诗在神庙中回响，这段本就古老的时光开始追逐更遥远的过去
一棵古枫树在天地间肆意生长，某一天，它厌倦了这世界的单调，它把自己化为了万物，人类也在其中，但只是一颗渺小于天地间的虫卵。
直到某天，如神明般灿烂的鸾尾蝶掠过这颗卵的头顶，它的翅膀轻轻拂过，第一个人类从卵中诞生。
张星那一直焦虑着的意识在这古老虔诚的祭祀中慢慢放松下来，这充斥着宗教美感的世界让他也一时沉沦。
歌谣声中，酒香渐渐弥漫开，紧接着是糯米熟透散发的清香，数个火坛被点燃，黑暗彻底被从神庙中驱逐。
火光照耀中，张星看清了，酒坛，糯米，紧围着古枫树摆了一圈，像是供奉给神灵的祭品。
“枫木祭，栽花树！”
苍老的祭司高喊一声，从一旁接过一盆植物，不是花，倒像是一尺长的细竹，他小心捧着，放在枫树旁，轻轻闭目，许了自己想要实现的愿望。
他的声音被歌谣声压了过去，但他的动作所有寨民都看到了，他们同样，将手边早已准备好的细竹盆栽捧起，按照次序摆在枫树周围。
“傩送，这次你要许什么愿望？”
阿罗轻声问。
“嗯，希望枫神保佑阿叔健健康康，保佑祭司长命百岁，保佑大花年年生崽。”
“那我呢？！”
“啊？对，对，也要保佑阿罗长命百岁。”
“谁要长命百岁，你个木头！”
阿罗捏了捏傩送傻乎乎的脸，看他迷糊的表情，又笑了起来。
庄严的庙宇中，火光映在少年少女的脸上，他们正小心翼翼地将自己的花树摆在古枫身旁，两棵小竹被紧紧贴在一起，有些拥挤。
古老的歌谣声慢慢回荡，古枫下少年少女双手合十，为美好祈愿。
或许人类的将来，可能就是建立一种关于美的宗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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